7月19日,第十七场“岭南文化新讲”在广州楠枫书院如期举行。
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徐晋如先生,是当代著名的诗人、词人、古文家,是岭南文史名宿陈永正教授的关门弟子,对于儒家文化、岭南传统文化造诣颇深。这次,他以“因不忍而求大同”为题,为听众讲解康有为的政治哲学与思想轨迹。
康有为
(资料图片)
岭南文化历史悠久,但直至近代才真正登上中国历史的C位,相继出现了康有为、梁启超、孙中山等一大批重要人物,正所谓“天才都是结伴而来”,这一批广东人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走向。
说起康有为,世人皆知他是重要的政治家,但其实他还是哲学家、文学家、书法家。尽管康有为名气很大,但他身上又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地方,是非常值得讨论的一个人。
徐晋如与周可对谈
“因不忍而求大同”的初心
徐晋如说,很多人以世俗的道德标准看待康有为,其实是不太公道的。康有为常以圣人自居,招来了很多调侃和诟病。其实“圣”并非指道德完备,“圣”的本意是“通”。而康有为恰恰就是一位“通人”,在各个领域都有巨大成就,因此我们很难用今天的“学者”“专家”的概念去定义他。
他以一首诗来评价康有为其人:
谒康南海故居
诸天无量得斯人,入世疏观众苦因。
虑及独知学成绝,血流中土谶还真。
公于不忍思反袂,我亦多情伤获麟。
一卷大同怜尚在,莫将成坏说维新。
首联用康有为《诸天讲》及《大同书》的语典。《诸天讲》是康有为早年介绍西方天文学的讲义,但实际上蕴含着深刻的天人观,浸透着儒家的哲理,体现了以科学为工具而非信仰的自觉。在《大同书》中,他讲到人生充满了痛,一个有悲悯情怀的人就要想着如何解决这个痛苦。“因众生之苦,而思以学术政事拯民救世,更进而创教自立。”这是康有为一生不变的志向。
次联是说康有为的思想特立独行,被世人所非议,但他对军阀混战、血流中土的预言,最后都成为了现实。
第三联是说康有为创办《不忍》杂志,源于看到中国太多的问题,心里太难受,不得不为此发声。迹其心态,当与孔子闻获麟,“反袂拭面,涕沾袍”一致。
第四联是说,戊戌变法时,康有为由于思想不成熟,因此变法失败了,但他留下了以《大同书》为代表的思想巨著。“因不忍而求大同”,这是康有为一以贯之的“道”,因为看到人类的苦难,所以追求儒家的大同社会。作为思想家的康有为,值得人们更深入地认识。
康有为书法作品
过于激进的变法
那一代的知识分子,耳闻目睹了一系列的失败,第二次鸦片战争、中法战争、甲午战争等等,产生了强烈的失落和痛苦。1879年,康有为到了香港,他发现西方人并不是所谓的“蛮夷”,反而更接近儒家所说的文明的标准,受到很大的冲击。于是他就开始学习西学。
康有为对自己的性格有个论断,即“受质甚热”“受质近厚”,表现为思想上强烈的冲动,在讲学、交际中天然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感染力。因此,康有为迅速成名,在戊戌变法前就取得了巨大的影响力。
广州万木草堂,康有为曾在此讲学
1895年,甲午战败,清廷准备签订《马关条约》。在京应试的康有为和弟子梁启超,联络各省举人1200多人集会请求拒签条约。会后,康有为以一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惊人毅力,完成了一万八千字的请愿书,缮写多份,遍传都下,以至士气愤涌。这就是著名的“公车上书”。此后,变法成为了朝野上下的共识。
这一年会试,守旧派徐桐担任正考官,他极厌恶康有为,称如遇广东省卷中才气纵横者,一定不可取中,因为那必然是康有为的试卷。考官阅到梁启超的卷子,以为是康有为的,就没有录取他。发榜时的规矩是先从第六名往后填写,填写至最后一名,都没有康有为,徐桐大喜,以为终于让康有为不能中举。谁知康有为正在前五名当中。
在帝师翁同龢的引荐下,康有为的上书呈递给了光绪帝。年轻的光绪皇帝正急于建功立业,与康有为的激进思想一拍即合。1898年,戊戌变法拉开了帷幕。
当时,康有为和其他青年学子一样,对中国传统的政治体制产生了强烈的怀疑,但对于怎样建设一个新的体制,还没有清晰的想法。这种“进行中的思想”,对于思想家而言是非常宝贵的,但一旦付诸实践,又是很危险的。
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,变法派仓促裁撤旧衙门,遭到整个官僚群体的抵制。他天真地想请袁世凯发动政变,囚禁慈禧大后,触动了本来支持变法的慈禧太后的底线,导致变法失败。
究其原因,康有为在变法前从未进入权力核心,不清楚权力的运作规则。他缺乏政治智慧,不懂得最高的政治追求是“和”,即商代伊尹说的,治国就像烹汤,五味要调和。有一则记载说,康有为想要“杀二品以上阻挠新法大臣,则新法行矣”,这则记载无论真假,都体现了康有为和维新党人的确是过分激进了。
徐晋如
此外,他们把西方文明看得无比崇高,认为只要全盘西化就可以富强。他们只接触到现代西学,对其源头——古典西学缺乏认知,没有意识到西方文明是建立在基督教、新教背景之上的。任何制度设计如果脱离本民族的历史文化,失败就是必然的。学者朱一新写信对康有为说,“学术一差,杀人如草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
徐晋如
作为“保皇派”的晚年
其实,戊戌变法时,康有为对于西式民主也有所犹豫。1898年的《答人论议院书》可以视为康有为思想的转折点。他说,从国势、民情、地利诸方面,议院制民主皆不适于中国。为此康有为不但被守旧派仇视,也遭到维新派的责难。其实,康有为从对国运民生的哀矜悲悯出发,忠于本心,不逢迎他人,不惜两面受过,这正体现了思想家的风范。
1898年,康有为逃往香港,转抵日本,开启了流亡生涯。此后十多年里,康有为游历三十一国,深入了解东西方各国的民情、政治。这段游历,使他的思想最终成型。
康有为的考察,有一套系统的方法论。他会去看每个地方的博物馆和名胜古迹,会访问当地的图书馆,会跟当地的重要人物、老百姓深入交往,并且带着问题去访谈他们。他从不作走马观花之泛览,而是事先做足功课了解该国之历史,再对照该国的民情、文化、政体,形成思考。
从他的文字中,可以窥见这一时期的思想轨迹。在法国,他了解了法国大革命的历史,他说法国“大乱八十年,流血数百万”,最后也没有建立很好的制度;在印度、墨西哥,他发现当地平移了西方制度,却因为历史文化的差异而导致扭曲,因此他说游印度、墨西哥后再也不谈民主。
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康有为时时不忘以他国之历史文化、政事民情与中国做比较。从中他认识到,中国的文化、制度并非一无是处,而自有其优越性,由此他更坚定了作为中国人的文化自信。
在流亡途中,康有为仍心系政治,他在巴拿马、新加坡、加拿大、日本等地组设保皇会,坚持改良路线。1902年,康有为在流亡途中收到保皇会会员的来信,称对立宪的理想深致失望,要求通过革命的手段推翻清朝,包括他的学生梁启超等人也开始动摇了。于是,康有为写下《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》,提出“只能改良决不能革命”的观点。
康有为和梁启超这对师徒逐渐分道扬镳。认同精英政治还是平民政治,是两人最核心的分歧。但可贵之处在于,两人始终恪守古道,保持了师徒的情谊,正所谓“君子和而不同”,为当下的一些学人树立了榜样。
讲座现场
康有为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,也是岭南文化的一个代表性人物。抗战时期,一批流亡香港的广东学者举办了一场影响深远的“广东文物展”,叶恭绰为展览题联“小楼风雨,南国衣冠”,正代表了广东对于中华文化的传承,对于民族气节的坚守。在这次展览的文集《广东文物》中,杨千里概括道,广东精神就是继承了先哲的思想,又有所发扬、有所创新。可以说,岭南文化的这一特质,也正浓缩于康有为的思想当中。
《广东文物》
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
主讲嘉宾
徐晋如,著名诗人、词人、古文家。师从岭南硕儒陈永正教授。现为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、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会长,并兼香港孔教学院 (康有为弟子陈焕章创办) 永远名誉院长。著有《国文课一-中国文脉十五讲》《海枯石烂古今情一-唐宋词人十五讲》《诗词入门》《大学诗词写作教程》等。
主持嘉宾
周可,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、《新周刊》前执行总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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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吴启东
摄影丨Ratty
编辑丨谭鑫
审核丨刘卫平